厦门寻怡园记:菊花开到故园不?

2019-08-25 14:15:15 来源:北京青年报 作者:王道 责任编辑:相遇 字号:T|T

  118年后,怡园被挂上了“身份证”

  “性情肫挚”,后人身上仍有林鹤年的影子

  在与连雅堂时隔118年后,我慕名来到心仪已久的厦门,并登上鼓浪屿寻迹怡园。

  依靠现代科技一路导航我顺利找到了怡园。怡园附近有几处豪门老别墅,对面则是一幢近代西洋建筑改造的书吧,很多游客在里面喝茶闲坐。怡园的一面大红墙就在路面,那红墙之上却有着众多如燕子尾巴的紫黑纹路。

  这是闽南特有的砖头,它的名字很美,叫做“烟炙砖”。据说这种砖在烧制时砖坯交叉相叠,以松枝烧制而成,颜色鲜丽,质地坚硬。那些紫黑的纹路在大片的墙面上形成了燕尾交叠、群雁飞翔的式样,使得单调的墙面看起来具有了丰富的审美意义。 这种砖还有一种好处,即历久弥新。

  怡园的大门很窄,有小门头,铁门已经生锈。门口摆着一个小摊点,卖一些五颜六色的海洋生物制成的首饰,还有扇子、帽子、自拍杆之类的。怡园属于私人住宅,不对外开放。摊主正是林家的后人,这位后人说到林家历史,有些不堪回首的情绪。

  院内清静雅致,与门外熙熙攘攘的游人队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院子低于路面约二尺样子,要进到院落需从大门下一段台阶而入。院子里种着丝瓜,在半空中密密地拉起了网状的瓜棚。小院里还散落着几块石头,应该是怡园的旧物。往远处看,一棵很粗的树桩歪倒着。林家建筑外墙上已经被厦门市政府挂上了保护牌子,“重点历史风貌建筑”,身份证是“A6-07”,建于1896年。

  匆匆告别林家。我似乎在林家后人身上依稀看到了林鹤年的影子。像很多在晚清政坛摸爬滚打却又黯然告别仕途的官员一样,林鹤年鉴于时局不振,从台湾悄然回到原籍福建,但他并没有回到老家安溪,而是选择来到岛屿颐养天年。

  林鹤年的诗集里有一首诗倒是大致说明了他当时的心理:“买田阳羡辞官日,笠屐披图认故林。晴雨较量花养性,亭轩位置树留阴。池通泉脉知鱼乐,帘卷书声和鸟吟。鸾凤不辞香叶宿,青门聊慰种瓜心。”林鹤年曾自言:“辟地鼓浪屿莳花草,取怡怡之义名其园”,其意义再明确不过。

  林鹤年工诗词,知书善画,走过中国北方南方很多园林,在造园方面自有一番主张。从怡园的整个布局看,南楼北楼连为一体,整体朝向西南,一侧墙体紧邻福建路。林家大门朝向西北,后门则在北楼北侧,整个园子从西、南、东三面环绕。朝东出去有一堵矮墙,矮墙上覆以红瓦,在矮墙中间开了一个八角门出去,因为其门简洁开阔,从门里可以清楚看到园外之园的景色,花花草草,石桌石凳,百年凤眼果树树桩斜倾着,像是一种行为艺术。

  鹿泉位于北楼东侧,古朴的井圈,井畔洁净。井旁有塑胶桶盛着井水,我伸手进去,感受到了软软的水。林家后人说小时候都吃这井水的,现在改吃自来水了,但还是会每年给井水消毒。

  院内尤其显眼的是南楼伸出的矮墙上嵌着的一块石碑,上书“小桃源”,这块碑是最初建造怡园时的见证物。

  我第二次来到怡园时,见到了林辂存的孙辈林少彬先生,即林鹤年的曾孙辈。他正与妻子在院子里为丝瓜套上保护纸袋。当我与林少彬先生交谈时,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林鹤年的性格特征,在同辈好友的回忆中,说林鹤年“性情肫挚”“接人蔼蔼有大度”。林少彬先生即有前辈遗风。

  林家几代人一直用红漆描那三个字

  “外面再热闹,我只要照顾好自己的一班‘子孙’”

  那一天,我和妻站在黄昏时分的怡园门口,透过不大的铁栅门看着院内的风景。林少彬夫妇联手照顾自种瓜蔬的场景朴素而温馨,使人不忍上去打扰。我鼓起勇气再次走入怡园。门是虚掩的,推门而入。

  因为是第二次见面,我们的谈话也似乎顺畅了一些。

  林少彬先生魁梧而严肃,接触交谈后却发现他性格憨厚,待人真诚。谈到先辈林鹤年,林少彬很是谦虚,表示自己了解不多,知道他在台湾打过仗,也看过他的诗集。

  谈及林辂存,他知道一些林辂存热衷办学的事情,并说林辂存最重要的职务就是福建暨南局总理。那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侨务机关名称,始于林辂存的首创,对于东南的侨务事业发展可谓是开创性的。

  说到台湾的亲戚,林少彬说还有堂姐在那边,有时也会过来看看。谈及有人写林家故事,他认为有对的也有不对的。譬如有关林家红楼占地面积和建筑面积尺寸问题,他纠正说前者是800平方米,后者为200平方米。但这不是林家关注的首要问题,林家真正关注的还是房子的维修问题,毕竟家人还要住在这里。说到底,这里首先是一个家的场所。现在他和大哥一家住在这里。

  作为林家的后人,林少彬在自觉维护着先辈留下来的古迹。那块小桃源碑刻,如今被嵌在林家院中隔断围墙之中,那是林鹤年早期在此掘地修园时偶得之物。上题“小桃源”大字,署款“道光丙戌秋七月,镜叟”,并有隽秀隶书题跋:

  永春州一名“桃源”,嘉庆庚申冬长儿占鳌随余官学正。课士之暇,问山寻水,依胜靖节记中景色也。转瞬间,阅今二十六年,而长儿复莅是州学正。此中奇缘殆有前定。余虽获再至其地,而乡往之情犹恋恋焉。因以“小桃源”名之。

  “镜叟”为出生于金门的书法家吕世宜,号不翁。吕世宜以隶书篆书为著,精于金石、音韵、训诂学,于道光、咸丰年间在台湾行走,对台湾文化具有开创性的作用。

  林鹤年因此在碑文后以小楷作跋:“避氛内渡,筑园得吕不翁书小桃源石刻,人以为谶,爰嵌诸壁。光绪丙申夏林鹤年跋。”

  两人落款的时间整整相隔了70年,两人像是隔着时空实现了一次对话。对话的主题就是造园,造一座与世隔绝的桃花源。

  “小桃源”碑刻尽显隶书之美,林家几代人为此保护到了今天,鲜红的漆色描进了一笔一画里,使它看起来每天都有人照顾的样子。林少彬说,他年年都会为石碑描红。因为这份缘,林少彬还与吕世宜的后人成了朋友,时常往来于怡园。

  林少彬说,外面再热闹,我也不管,我只要照顾好自己的一班“子孙”。他所说的“子孙”是指园子里的花花草草和那些果蔬。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照顾,有时半夜还起来去“服侍”它们。

  家里那棵百年凤眼果树被砍了,可想而知林少彬先生有多伤心。后来我查到凤眼果树学名苹婆树,因其树冠浓郁,树叶常绿,树形美观,不易落叶,与龙眼树成为南方造园使用的树种。在广州的私家园林余荫山房就有一棵百年苹婆树。此树开花结果,果实可以食用,据说可以炖肉,像栗子的味道。这种树还有一个美好的寓意,即儿女双全,人丁兴旺。

  早在百年前,林鹤年曾在旅途中保护过一棵龙眼树,并留下诗句自述:“寓永福寺,窗前龙眼树久不结果,寺僧欲斫去,诗为营救,僧一笑而止,(次年花果繁盛)。根蟠大地北风吹,燕雀争栖欲折枝。雷雨未成青眼少,十年终有点睛时。”

  林少彬看着家里的三个雕花石墩子说,原本有四个的,后来不知道被谁拿走了一个。石墩之上摆着林少彬精心照顾着的花卉盆栽,古迹之上再发新芽,是希望,也是寄望,多多少少能够弥补一些林少彬心底的遗憾。仔细看这些石墩,应该是建筑柱础,历经风雨的侵袭,花纹依旧清晰,只是那些曾经的建筑原形却不见了。还好,林少彬倒是时时记着这首诗,在我围着怡园上下观看时,他进屋去说抄一首诗给我。不一会儿,林少彬从屋内走出来,递给我一张红色纸条,上面工整地抄写着林鹤年那首诗:海枯石烂看东溟,几度沧桑眼底经。惟有山泉依旧好,月明留影照冬青。(《题郑延平王井阑》)

  我请林先生签名留念,他又工整地补上了名字。后谈及林家的家谱字,林少彬说祖父那一代是“存”字,他父亲那一代是“国”字,他们这一代则是“木”字。

  告别怡园的时候,我看到林家人正在楼上楼下处理房屋上的空调线管,上下都很小心和用心,生怕弄伤了房子。或许,一个属于怡园的风雅时代已经过去,但在林家人心中,这里永远是他们心中的小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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