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奇洪 冯兴元：具有财政自主功能的县域经济发展模式

　　【作者简介】刘奇洪，中国人民大学区域经济学博士，河海大学区域和城市高质量发展智库首席专家。冯兴元，中国社会科学院农村发展研究所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由中国县域经济发展大会组委会组织专家撰写的《中国县域经济发展报告2024》（国家行政学院出版社出版）今年上半年出版。此文是报告第十二章的部分内容。

　　衡量县域经济是否真正具有财政自主功能，或处于自主“造血”状态还是“输血”（依靠上级政府不断输血，维持县乡两级政府运转）状态，站在国家财政角度，是否可以这样认为：地方财政自主/处于自主“造血”状态=地方政府上解决收入-（上级政府税收返还+转移支付）>0，反之，地方财政不能自主/处于“输血”状态=地方政府上解决收入-（上级政府税收返还+转移支付）<0。显然，中国1812个县市只有微乎其微或屈指可数的县市地方财政能够自主或处于“造血”状态，即使许多全国百强县市，也是需要依靠中央政府、省市政府的税收返还和转移支付，维持财政收支平衡。以2023年全国百强县市湖南省邵东市为例，2022年邵东一般预算收入23.37亿元，但一般预算支出79.36亿元，其差额主要依靠上级政府转移支付，金额高达51.16亿元。

　　中国不可能做到每个县市都处于财政自主或自主“造血”状态，一些县市肩负生态保护责任、一些县市肩负保国守边责任、一些县市肩负粮食安全责任，因此，不能让所有县市都以追求经济效益为目标，强调自主“造血”功能。但中国绝大部分县市必须经历工业化和后工业化阶段，以经济效益为核心，追求县市政府地方财力收支平衡，从而在财政上自力更生乃至为国家财政作出应有贡献。

　　全国百强县市发展模式多种多样。真正具有地方自主“造血”型发展模式，主要有“本土企业+外来企业”发展模式（江阴、张家港、常熟）、外来资本推动发展模式（昆山、太仓）、“质量立市+品牌强市+资本上市”融合发展模式（晋江）、商贸经济发展模式（义乌）。

　　一、“本土企业+外来企业”发展模式

　　位居中国经济实力头部县市的江苏省江阴、张家港、常熟三市，属于“本土企业+外来企业”发展模式，主要特点：交通区位共同点是相邻、沿江，由南沿江高速铁路和沪武高速公路串成一线；经济发展共同点是发展路径相同，产业结构大同小异，传统产业为主，新兴产业快速发展；本土传统企业为主导，新兴科技型企业成为新生力量。

　　1、江阴

　　自古以来，江阴纺织业发达，丝纺织和棉纺织曾为明清和民国时期乡镇重要产业，至今纺织服装、化纤是江阴重要产业；便捷的长江航运，使得江阴很早就发展起了临港产业，钢铁、造船、装备制造成为了主导产业。

　　截止2022年末，江阴拥有上市公司59家，包括境外上市公司21家、境内上市公司38家（上海主板16家、深圳主板13家、创业板9家），江阴不仅成为中国上市公司排名第一的县市，而且也是中国企业500强最多县市，（2023年9家企业入选中国企业500强），其中，长电科技、远景能源分别成为了芯片封测行业和新能源行业的头部企业。2022年江阴实现地区生产总值（GDP）4754.2亿元、一般公共预算收入226.8亿元。

　　2、张家港

　　2022年张家港市五大行业（冶金、机电、化工、纺织、粮油）产值占规模以上工业总产值比重90%以上，以传统产业为主业的沙钢集团、永钢集团、国泰集团、华芳集团、攀华集团等进入中国民营企业500强行列，其中，沙钢集团连续十年以上为世界500强企业；外来投资企业主要集中在化工、冶金、粮油、机电等领域，主要有韩国浦项不锈钢、美国陶氏化工等。2022年张家港实现地区生产总值（GDP）3302.4亿元、一般公共预算收入219.1亿元。

　　3、常熟

　　常熟产业结构鲜明，纺织服装、汽车及零部件、装备制造为三大地标性产业(千亿级产业），产业分布主要以依托常熟港的常熟经济开发区和依托主城区的常熟高新区为载体。2022年常熟实现地区生产总值（GDP）2773.97亿元、一般公共预算收入220亿元。

　　二、外来资本推动发展模式

　　1、昆山

　　虽然第一家台湾企业（顺昌纺织公司）1990年10月落户昆山，但台湾企业大规模落户昆山是在1992年后。1992年，随着中国对外开放扩大到全国、浦东开发开放推进、台海关系缓和，昆山经济技术开发区被国家认可，昆山成为东莞后第二个台湾企业集聚城市。1992年、1993年全球最大的自行车生产企业捷安特和统一食品相继入户昆山，捷安特和统一食品成了20世纪90年代昆山台湾企业代表。

　　1999年9月21日台湾发生7.6级强烈地震，严重影响了台湾消费类电子代工企业稳定生产，寻找稳定生产基地成为台湾电子企业的第一选择，靠近上海的昆山成为台湾消费类电子代工企业最佳投资选择。2000年仁宝电子进入昆山，使得昆山迅速成为全球最大笔记本电脑生产基地；与此同时，昆山产业也转到以电子信息产业为重点。

　　2003年广东顺德、南海撤市为区，退出全国百强县市排行榜，昆山也于2004年成为中国百强县第一，并一直延续至今。昆山用了20年时间成功逆袭，堪称中国县域经济发展奇迹。现在的昆山，形成了“2+6+X”现代产业体系。其中，2指新一代电子信息、高端装备制造两大支柱产业，代表企业有仁宝、世硕、纬创资通、丘钛微电子、立讯电子、三一重机、通力电梯等；6指新显示、新智造、新医疗、新能源、新材料、新数字六大千亿级产业集群，代表企业有龙腾光电、中信博新能源、震雄铜业、南亚电子材料等；X指先进计算、航空航天、人工智能、元宇宙等未来产业。

　　2022年昆山地区生产总值（GDP）达到了5006.7亿元，成为中国第一个GDP超5000亿元县市，一般公共预算收入430.18亿元，上市企业累计达46家，拥有1个超1000亿元产业集群、3个500-1000亿元产业集群、9个100-500亿元产业集群，连续20年（2003-2023）成为中国百强县市第一。

　　2、太仓

　　太仓2022年实现地区生产总值（GDP）1653.57亿元，一般预算收入177.82亿元，这个两个主要经济指标放在其他省份，绝对“遥遥领先”，但在苏南地区与昆山、江阴、张家港、常熟为参照对象，太仓不仅失去了“自豪感”，而且“存在感”也跌份了很多。但事实上，历史上的太仓，曾经管辖了上海30%以上的陆地面积，上海市嘉定、宝山、崇明三区清朝时期一直被太仓州管辖。百强头部县市里也只有清朝太仓与府城并列，因而虽然太仓紧邻上海、苏州，但造就了既受沪苏影响但始终相对独立的区域文化。延伸到经济发展领域，太仓尽管紧邻上海，但太仓与上海既不是北京与河北周边县市“大树底下无小草”关系，也不是深圳与周边城镇“大树底下好乘凉”关系，太仓与上海产业分工更多体现为互补关系，而不是一种简单的垂直分工关系或“灯下黑”情况。

　　三、“质量立市+品牌强市+资本上市”融合发展模式

　　晋江是福建最强县市，多年位居全国百强县市前十位置。福建晋江是“晋江经验”诞生地，拥有安踏、恒安等著名企业。依靠“质量立市+品牌强市+资本上市”融合发展，2022年晋江实现地区生产总值（GDP）3207.43亿元、一般预算收入150.88亿元，主要产业有体育及户外用品、纺织服装、休闲食品和装备制造四大产业。

　　四 、商贸经济发展模式

　　浙江义乌是全球最大的小商品集散中心，被联合国、世界银行等国际权威机构确定的世界第一大市场。进入21世纪，义乌商贸经济一骑绝尘，成为中国县域商贸经济成功发展典型。2022年义乌实现地区生产总值（GDP）1835.54亿元、一般预算收入132.9亿元。

　　如果说深圳是以科技创新为驱动的城市，义乌则是以贸易创新为驱动的城市。回顾义乌商贸经济发展史，义乌十年为周期，顺应国家战略，突破自我，主动寻求贸易转型升级。

　　1982年，义乌顺应发展需求，确立商贸立县（市）战略，认可自发形成市场，并投资建设固定场所市场，以定额征税方式招引各地经销商；1992年，通过政企分开， 政府用国有投资公司建设市场，并推进贸工联动，1994年义乌专业市场交易额突破百亿；2001-2002年，义乌抓住中国加入WTO时机，建立面向国际市场的小商品城，成立金华海关义乌办事处，实现义乌小商品城A股上市被联合国、世界银行等权威机构评为“全球最大小商品批发市场”；2012-2014年，发展国内电商和跨境电商，推进线上线下一体化和全域商贸一体化，试行市场采购贸易，开通义新欧班列；2021-2024年，义乌综合保税区封关运作，成为陆上“丝绸之路”（“义新欧”班列）和海上“丝绸之路”（“义甬舟”陆海通道）交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