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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马镇 迈入20世纪的上海随着经济的腾起，文化也开始引领潮流，所开创的海派绘画艺术更是与皇城的京派立起竞争的旗帜，尤其花鸟画，因贴近挣脱封建枷锁的民众的情感而大放异彩。江寒汀便是其中屹立潮头的领军之人，他的“江家花鸟”技法早已脱缰沪上，在他仙逝半个世纪后仍影响着当代花鸟画的走向。
徒笔能钩虚谷魂 江寒汀1903年生于江苏常熟虞山镇，原名荻，字上鱼，号寒汀居士，笔名江鸿，中年后以“寒汀”行于世。祖籍安徽，父亲江锡舟中年后方携全家迁徙到虞山，经营腌制业，家境还算富足。 江寒汀可谓天赋画才，他从小在外婆家生活，或是外婆的娇惯，启蒙书塾时便痴迷绘画，而且善观察，所画虫鸟极有模样。常熟自古为文人荟萃之地，虞山更因画圣王石谷有“虞山画派”而昭世，历史浇灌心灵，这极大影响了小寒汀的人生选择。虞山景色秀丽，山花树鸟遍目，给幼小的江寒汀展现了广阔的艺术驰想空间，大自然成为他最好的花鸟画启蒙教师。随着年龄增长他摹花绘鸟也渐成大气，虽笔调稚嫩，却情趣盎然。这段幼学岁月虽无师教法，却给他打下了观察自然准确把握花鸟形体结构和气韵的基础。 江寒汀是由私塾考入常熟开智高等学校的，但普通学堂已经关不住他献身绘画艺术的翅膀。江锡舟不支持他学画，认为画画难以为生，将来可考师范学校，作教师有份稳定的工作，但江寒汀毫不动摇，江锡舟只好妥协。1919年十六岁时，他拜了常熟的同里籍花鸟画名家陶松溪为师。陶松溪已是晚年，所以极为喜爱这个聪慧而又勤奋的弟子，不仅悉心传授技法，而且取出毕生所藏宋元以来名家画作为他讲解画理，指导他临摹。他也极为勤奋，习画至夜，为了不让蚊子干扰自己，将双脚放入盛满水的坛子内以避蚊咬。由此，他的绘画快速进入系统的画学之道，画艺突飞猛进。 1920年，陶松溪举家迁往上海谋生，江寒汀与师弟沈肖琴陪师赴沪。在上海，陶松溪除授艺外，还带江寒汀广识沪上画坛大家。高野侯、张石园是江寒汀结识的最为重要的画家。高野侯为长辈，是清末民初著名的鉴赏收藏家，为江寒汀提供了丰富的古画藏品，开阔了他的眼界。年长江寒汀五岁的张石园是著名的山水画家，对江寒汀亦师亦友，江寒汀安居上海后与张石园为邻，能够在沪上打开局面，离不开张石园的相助，因而他们成为一生的朋友。在恩师的帮助下，江寒汀在“大世界”开了人生的第一个画展，竟获得热捧，一张“雄鸡图”当场被买走。 其时的江寒汀毕竟年少，与老师在上海断齑画粥很是艰难，一年后，十八岁的江寒汀回到常熟，在父亲的支持下过起了边习画边鬻画的生活。他每天或上虞山写生，或在家观察栽培的花豢养的鸟，然后铺纸作画。他的女儿回忆父亲时说：每逢上虞山“饥则啃干粮，渴则饮山泉，必待夕阳衔山，方步行返城。”“所画众鸟跃然纸上”。此时的江寒汀犹如高崖上的雏鹰，羽毛渐丰，只待时机冲上云霄。
江寒汀画作 约1924年前后，江锡舟到上海与朋友合办了一个花边出口公司，江寒汀为帮助父亲打点生意二次来到上海，并决心定居沪上完成平生所愿。此时他的生活完全依靠父亲，大部时间是绘画和结交沪上画界朋友。后成为海上画坛盟主的吴湖帆也来上海定居，江寒汀在恩师和朋友的引荐下与吴湖帆相识，随后的岁月他不仅成为“梅景书屋”的常客，而且与吴湖帆亦师亦友的交往中影响了他的人生取向，他晚年成为农工党党员就是他们友谊发展的结果。 1931年，江锡舟猝然过世，一家人的生活重担落到江寒汀的肩上，此时他因资历尚浅鬻画之资还难以维持家用。张石园劝他画虚谷以解柴米之忧。虚谷是晚清海派开宗立派的画家，江寒汀结识张石园后曾借用虚谷画作临摹，几可乱真。为生计他画起了虚谷的画，孰料一放入市场竟获追捧，争相购买收藏，为此他得了个“江虚谷”之名。唐云有诗赞他“寒汀饮得酩酊后，徒笔能钩虚谷魂”。温饱既得，及时住笔，江寒汀的绘画事业也由此踏上坦途。
海上“四大名旦”之首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江寒汀在中国画坛的地位是极其显赫的，他与唐云、张大壮、陆抑非并称海上花鸟画“四大名旦”、江南花鸟画“四大才子”，而公推他居首位，他的小写意花鸟画被称为“江家花鸟”。这个荣誉虽有天才的成因，但近三十年的勤奋追求方是他成功的根本。 江寒汀对花鸟实体的观察力是一般画家难以企及的，这源于他自幼时便在山林中练就的本领。这种观察的习惯直至晚年也坚持不辍，使他笔下的花鸟不仅形体准确，而且生动自然，极富生活情趣。 他的启蒙恩师陶松溪是个技法很高的画家，但在花鸟形体上欠缺精准生动，构图上也显章法不足。他看出此点，要想超越业师只有向古时的名家名画学习。他是幸运的，到上海后所识师友如吴湖帆、张石园、高野侯都无私地借名画给他临摹学习。无论是宋元巨擘还是明清诸家，凡有所阅便潜心品味临摹，尤以明清以来的陈白阳、徐渭、恽南田、金农、朱耷、华嵒等作更为专注。他对任伯年、虚谷的研究与临画之精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他将所学古人的技法感悟全融入自己的笔中，贯通为焕然一新的技法。 上世纪三十年代江寒汀在探索花鸟画新法时认为，如若在花鸟画中配以奇峰怪石，画面定会增加情趣，于是请教张石园，放下身段生生学习了两年山水，临仿石谷、吴镇、黄公望、倪云林等前人大师画作，尤其对石块的造型和皴法的研究，悉数融入自家的笔下。
江寒汀画作 江寒汀真正做到前人大师教诲的内师传统，外师造化。他的画花鸟相形，动静相映，构思新颖，意境隽永；笔墨收敛，在平和中彰显画面情感的丰富；情趣盎然，在高雅中释放出小写意画品的艺术魅力。这种超越前人的花鸟画是与辛亥后中国融于世界潮流的艺术鼎革相顺应的，时代造就了江寒汀和他的“江家花鸟”。由于江寒汀栩栩如生的花鸟画贴近现代人的情感，符合了人们的审美需求，遂成为追捧的画作。同为海上“四大名旦”之一的张大壮称赞他“寒汀笔下鸟，天下到处飞” 。至上世纪四十年代，他的名声已越过长江，成为时代的名家。 天妒英才 江寒汀性情内敛平和寡言，画品上乘，人品亦高，重义重情，有“小孟尝”之称。从他收徒便可见一斑。 富华先生上世纪四十年代是上海的中共地下党员，但他又是个喜爱画画的青年，曾化妆成泥水匠，衣衫褴褛地拜访名家被拒绝。一天，江寒汀在与朋友聚会时听到有个很有才华的“泥水匠”想学画而没有门路，当下便决定找到富华收入门下，不收学费，还送笔墨纸砚。雨天富华穿的草鞋皆是泥，进门并不脱掉，搞得地板满是泥水，江寒汀没有丝毫的嫌弃，对他带来的习画评点执教依旧。富华在解放后出任上海中国画院筹委会秘书长。他的入室弟子乔木十五岁时到上海一家布店学徒，因喜爱画画，除填饱肚子外将薪水都用到绘画上。20岁时所画已有模样，便托人求拜江寒汀。江寒汀见是寒门子弟，不仅收入门下，而且将他看做家人，彻底改变了乔木的命运。 江寒汀有许多像富华、乔木这样的寒门弟子，只要拜进门来便倾囊相授。这种授徒状况直到解放后仍持续不止。1958年，他到上海郊区农村体验生活，认识了一个叫杨正新的农家中学学生，喜爱画画，很是喜欢，便教他基本技法。半年后，江寒汀回到上海，依然关心杨正新的绘画，把他当做自己的学生悉心培养。最令人想不到的是，他常利用星期日买来笔墨纸张到乡下去教授杨正新。杨正新壮年后画名鹊起，成为上海画院资深画师。 江寒汀的门徒甚多，且成就斐然者众。这使他白天的时间几乎都给了学生，只有晚上点灯后方铺纸创作，毋庸讳言，他的健康也受到极大的影响。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江寒汀成为上海中国画院首批画师。1956年加入中国农工民主党，以农工党党员的身份出任上海市第二、第三届政协委员。 江寒汀是位目光高远的艺术家，在他即将迈入老年时开始谋划衰年变法，攀登艺术的更高峰，还为自己预刻了“六十以后作”的印章。不幸的是由于劳累患上癌症。即使如此，他依然乐观地到各地写生作画。在他生命最后的时刻，留下的是：“我尚未到达高超的艺术境界，正想变……”作为艺术，确为可叹，作为艺术的人，他已竖起一座丰碑。 1963年2月6日，江寒汀仙逝，享年60岁。 （作者马镇系原《前进论坛》杂志副主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