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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马镇 朱屺瞻成为我国20 世纪画坛一代宗师是不可复制的，或许有与他绘画人生同命运的巨匠，但纵观百年来的画坛有如他九十岁衰年变法，终成大道，是绝无仅有的。体味他的跋涉之路，便已超越绘画成为生命的经典。
四临劫难而前行 对朱屺瞻作百年绘画人生的总结与他的人一样豁达简单：四临劫难，四次飞跃，衰年变法。但若讲起来却又曲折艰难，唏嘘慨叹。且用四劫难讲他的前半人生。 朱屺瞻，原名增钧，1892年生于江苏太仓一个经营酱园的商人家庭。8岁丧母，父聘私塾先生童颂禺开蒙。童师善画，授课之余常作画自娱，幼小的朱屺瞻受其影响不仅学文，而且学画。朱屺瞻孝道极深，每忆其母便泪流不止，童师感动，以《诗经·魏风》“涉彼屺兮，瞻望母兮”句为他更名屺瞻。 朱屺瞻奇才，十四岁入学宝山县学堂时便作画给上海《时报》投稿。毕业后考入上海实业学校，得校长唐文治教诲，“习字作画，点划皆须着力，切忌浮滑”之师训成为他一生的座右铭。 辛亥革命，民国初立，朱屺瞻的思想如出峡的江水获得自由的释放。他开始接触西方绘画，考入刘海粟创办的上海图画美术院，习西画技法。西画技法的掌握是他以后形成朱式独特绘画风格并实现衰年变法的最重要因素。一年后，因他画艺的优秀被聘为学校教师。这段美术院的经历完成了他绘画生涯的第一个飞跃，不仅画艺获得极大的提高，也结识了一批志同道合的画家，在一起相互影响了一生。1917年夏，朱屺瞻辞去学校的教职，东渡日本学习西画。在日本他接触了大量西方后印象派画家梵高、塞尚、马蒂斯的作品，令他生出茅塞顿开的感悟，极大影响了他对中国画技法的变革。
朱屺瞻画作 1919年，朱屺瞻回太仓老家浏河养病，潜心作画五年。孰料1924年9月，军阀在浏河激战，朱屺瞻举家到吴淞避难，将十数年所画作品藏于老宅，竟被兵匪连同朱家数代收藏抢劫一空。此一难也。 朱屺瞻得寿百岁绝对得益于他处事的乐观豁达。战乱后回到家乡面对劫难毫不沮丧，遂重建家园。他将新修的画室起名“乐天画室”，可见心胸的宽阔。就此开始了他绘画人生的第二个飞跃，不仅画艺走向成熟，也奠定了他在民国画坛的地位与声望。他成为沪上活跃的画家，办画展，出画册，组画社，创“艺苑绘画研究所”，还被聘为上海新华艺术专科学校教授，与沪上文化界有了更广泛的交往。 1932年1月28日，中日淞沪战争爆发，面对日本侵略者，朱屺瞻拿起画笔奔走在宝山、嘉定、太仓等抗日战场，用油画写生的笔触记录下日寇战争的暴行，战后自费举办“朱屺瞻淞沪战迹油画展”，每日参观者络绎不绝，赢得了巨大的声誉。这是他绘画人生的第一个画展，满满的爱国情怀。但不幸的是，他的“乐天画室”被日军焚毁，放在画室中近年创作的作品再次遭到毁灭，从此他的早期作品难以觅寻。获如此二难，朱屺瞻依旧淡然面对，他将焚毁的老宅拆除，重新修建，并将宅后空地买下，修筑成花园，园中遍种梅花，又盖起一座新的画室，起名“梅花草堂”。“梅花草堂”随着朱屺瞻的名声鹊起，也成为江南画坛的聚会之所。 1937年，“八·一三”第二次淞沪战争爆发，日军占领上海。因家乡太仓沦陷，朱屺瞻只得滞留上海租界。1941年底随着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攻占租界，使朱屺瞻更加处于愤然与不安中。他的不安源于为避战火，将五年来所画作品藏于老家酱园栈房里，战争的延续让他的宝贝又陷于危险中。结果是那样的冷酷，抗战胜利后，所藏作品无一幸存。三难也。但朱屺瞻用民族的胜利驱赶了作品遗失的痛苦，他回到浏河整治荒芜的花园，让梅花草堂的梅花盛开得更加绚丽。1946年，朱屺瞻为方便居沪所用，在上海淘沙场修建起新的梅花草堂，占地一亩六分，齐白石为草堂题写匾额，遂成沪上文人雅集之所。 1949年5月，上海解放。朱屺瞻以极大的热情拥抱新中国的诞生。难言的是1952年的“三反、五反”运动中他遭到牵连，梅花草堂被收走，全家六口搬到里弄的过街楼上，没有工作，又由于新制度的建立卖不出画，生活陷入困顿。更要命的是住房窄仄大量油画无处安放，只有求助一位好友代为保管。1956年他被聘为上海中国画院画师，有了固定工资，生活开始好转。命运再次给了朱屺瞻十年的安居期，潜心作画，使他的艺术进入第三个飞跃。文革爆发，那位好友被揪斗抄家，他的过街楼家虽简陋也没躲过被抄，所藏画作又一次全部被毁。四难也。其时他已75岁，一生的心血付之东流，常人定难以忍受，可朱屺瞻依然没有气馁。当可以居家生活后，他在过街楼的陋室里又开始悄悄作画。到82岁时仅临历代名画便积50 余幅之多。 生命之光在朱屺瞻身上散发出无与伦比的光彩。 衰年变法上高峰 朱屺瞻为什么能够屡遭磨难而初心不改?除了乐观豁达的天性，在他的潜意识中明天会更好，忘记旧有，创作更出色作品的思想起到了决定的作用。他的绘画人生其实都是在不断变革中度过的。民国初立，各种艺术思想如潮般涌入中国，有为的画家都有着变革中国画传统的思考，不少画家也在从西画中汲取营养，为什么惟朱屺瞻走得更远，在中国画纷纭的流派中创作出独具时代气派的画风？这里有天才的力量，但百年人生经历培养出的勇气与毅力更是他成功的第一要素。 朱屺瞻在1949年以前的创作是以油画为主，中国画为辅，1950年代以后方专事中国画创作，所以他对中国画更加倾注于打破传统，创出一条与时代同步的艺术之路。他从西画，尤其后印象派画家的创作中寻找到灵感；从古人的画作中寻找到传统的真谛;他走遍祖国的山川大河，水色天光皆画本，在写生中寻找到自然的意境与气韵。毋庸讳言，他的革新曾遭到众多的非议，但他不为所动。他说：“做事要顾人，艺术要从己。”
文革结束后，历尽劫波的朱屺瞻就像激流的江河归附大海，心胸突变得愈加宽阔豪放，他再无顾忌地将一生的理想付之实践，变法求新。他将油画的色彩之法用于中国画，在宣纸上呈现出青绿山水都无法展现的凝重与瑰丽的色彩之美，而他的笔墨之法又洋溢着中国画古拙之气。他营造的艺术空间将东方与西方的艺术理念高超地融合在一起，将中国画推向了一个高峰，也完成他艺术人生的第四次飞跃。
朱屺瞻画作 古往今来很少有艺术家像朱屺瞻一样，艺术成就的曲线一直向上，直至百岁到达他的事业顶峰，依旧挥毫作画。他的生命实在太顽强，意志实在太强大。 1979年，他以88岁高龄为首都机场完成了巨幅画作《红梅图》。1981年，90岁时，应美国旧金山市政府之请，为该市新建设的国际机场作丈二巨幅《葡萄图》。1983年，机场建成，他又受邀赴美参加揭幕典礼。当他银髯白发精神矍铄地出现在会场时，满场无不为这个中国老艺术家的风度所惊煞。1986年，在他95岁高龄时，再次应邀赴美讲学。在会堂他当场挥笔作《墨竹图》，以画讲释中国画与西画的不同特点，进而分析东西方艺术在精神与方法上的差异。美国ABC电视台专程为他的讲学录像，做成电视片后全美播出，引起又一轮朱屺瞻热。 1990年，在他的努力下，举办了“朱屺瞻百岁画展”，一时轰动沪上。1995年，在鲁迅公园内由上海市政府筹建的朱屺瞻艺术馆落成，遂在馆内举办“朱屺瞻百又五岁画展”。能够在愈百岁还为自己举办画展，这在中外艺术史上都是奇迹。 1991年，朱屺瞻99岁，按照中国传统习俗称百岁。这一年他喜事连连。4月，获得上海市政府设立的首届 “上海文学艺术奖”,这是上海文学艺术界五年举办一次的最高奖。5月4日，他被批准加入中国共产党，成为中国共产党年龄最大的党员。他做为农工党党员，对农工党依然存有深厚的感情。在中共建党七十周年前夕，他创作了花卉一幅，委托农工党上海市委会转农工党中央，请农工党中央转中共中央，以表达他对中共建党七十周年的祝贺。 1996年春，朱屺瞻入住华东医院。在他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刻，还在病床上认真地画了幅满纸金黄与红色的小品《枇杷红柿图》，可见他对生命的热爱和珍重。 4月20日晨，大师朱屺瞻终于走完了他辉煌的一生。 （作者马镇系原《前进论坛》杂志副主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