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文忠:城市精神与文化休闲
时间:2014年9月26日 来源:中国小康网 编辑:谢京华



 

  演讲人:钱文忠(百家讲坛主讲人、著名学者、复旦大学教授)

 

  非常感谢求是《小康》杂志社,感谢武汉市旅游局和黄陂区政府给我这个机会,向大家、向各位专家请教。

  休闲概念是改革开放三十年以来发展的结果和成就,我们很难想象,在改革开放以前,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历史上具有这样的条件,让我们提出这样一个概念。休闲意味着生命的丰富和延伸,是国家富强的表现。当然,我们要提倡勤奋和努力,但发展到今天,我们也应该认识到休闲的重要价值。中国现在面临的重大历史挑战是,要把三十多年来付出了无数心血、无数牺牲所换来得巨大物质财富,或者叫硬实力,转变成为我们的软实力,转变成精神成就和文化成就。

  如果能把硬实力转变成软实力,我们三十多年的付出、牺牲、期盼就是值得的,我们的发展就拥有毫无质疑的合法性和正当性。如果不能完成这种转换,我们将面临人类历史上史无前例的挑战和难题。

  中国的发展是史无前例的,中国面对的社会之不稳定,面对的不同阶层之间的隔阂、对抗和差距,也是非常罕见的。我们现在要取得发展的合法性和正当性,就取决于能不能完成转换。人类历史证明,休闲或者说闲暇是软实力的必备前提和基础。我们难以想象在一个没有闲暇和休闲的社会,文化、艺术、审美、学术等软实力的重要组成部分可能有所发展。今天的中国已经健康到不可能把休闲与某个阶级意识,把休闲与社会各阶层意识等量齐观,这个时代已经过去了。从这个角度考虑休闲的重要性,我们现在面临的是巨大的困惑,前面的专家讲了很多,很多人看到的是丰富的资源,而我个人看到的是巨大的困难,是资源的极度稀缺。

  如果讲城市精神的话,每一座城市都理应有它独特的精神,然而光说精神毫无意义,这些精神必须有非常具体的展现方式,比如这座城市的建筑风格,这座城市特有的植物形态。但是,由于这五十年的巨大变化,导致了一种品级、一种格式的产生,城市精神就算依然存在,也丧失了鲜明的展现方式,不仅如此,更出现了极其严重的紊乱。

  比如厦门,厦门是我最喜欢的城市之一,大家有去过鼓浪屿吗?今天鼓浪屿和厦门还有什么关系?那里居住的不是鼓浪屿人,而是北方的各种各样的旅游者,听到再也不是当地的小夜曲。

  比如三亚,前一段时间我一个朋友去三亚电视台当台长,他首先在三亚电视台降低二人转节目的数量。

  以上不是特例,是许多城市都存在的问题,这就导致我们面临中国休闲产业的时候,出现了很多奇怪的现象。大家可能都去寻找过休闲产业,试图享受休闲产业,我不知道在座的各位是否享受到过,我反正是绝对没有。因为,具有中国特色的休闲产业会让你越休闲越忙,越休闲越累,这就是中国休闲产业的特点。这能叫休闲产业吗?中国有休闲产业吗?我非常怀疑。还不用说每一次休闲都会带来的不愉快的体验——不满,甚至带有一种愤懑。

  中国某些地区的旅游业存在着一些致命的要害。我去过一个旅游景点后,绝不会再去第二次;到了一个地方,看到某个旅游景区的标志,就不想进入了;旅游大巴在景区侧翻的事故也时有发生。上个月我经历了很多风险,去了两个景点,一个我发现没有休闲,一个干脆没进大门。我们对休闲文化这个概念要有一种反思,我们对休闲文化基本概念的理解,一定出现了致命的问题。

  一个民族也好,国家也好,犯错误并不可怕,但是千万要避免犯逻辑错误,犯逻辑错误可能就没有办法改。比如一加一等于二,你说一加五等于九,那就是错的,改掉就可以。但是如果你说一加五等于南,那连错误都不算。

  在中国洋务运动和后现代运动开始的时候,我们犯了一个错误,把现代和传统分开了。传统和现代不能分开,它就像一条河流,你只能是抽刀断水水更流。这个错误一直延续到今天,导致我们把传统放弃了,我们毫不在意的,以全民动员的姿态,去抛弃、去摧毁、去埋葬我们自己的传统。到了今天,对传统还有什么概念?我们都丧失了对最美丽的地方取名的能力。现在城市里所有的楼盘和小区有几个名字取的好?刚才主席讲到一个小城镇要建设东方的迪拜,迪拜也不是中国的。我们现在连用祖宗的语言取名字的能力都没有。这一个逻辑错误导致我们对遗产采取了毫不顾忌的埋葬和摧毁。

  改革开放以后我们又犯了两个错误,第一个叫孩子不能输在人生的起跑线上,这是错误,这是谎言。人成功不成功,跟起跑线有什么关系?这两天中纪委抓到的人在起跑线上都挺成功的,但到不了终点线有什么用?所谓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把整个教育都害了。

  还有一个重点观念,我觉得也是一种逻辑错误,就是文化搭台,经济唱戏。它混淆了目的和手段,在任何意义上经济都只能是辅助的,赚了多少钱都没有用,要把钱兑换成东西。对于一个国家和民族来讲,终极兑换物就是文化,文化修养、文化成果,总而言之就是软实力,精神成就只能是这种兑换。但是文化搭台和经济唱戏扭曲了这种兑换。我们的传统文化被历次政治运动破坏殆尽,改革开放以来因为这样的逻辑错误,导致文化变成了笑话,所以会出现有几个城市为了发展文化,纷纷争取潘金莲和西门庆,甚至出现了有一个城市公开宣称他们是孙悟空的故乡,因为他们成功找到了孙悟空第四十六代嫡系子孙,他是一名果农。文化是我们的终极目标,是真正的财富,被消解成了笑话。我们现在无论做什么工作都面临一个巨大的困惑,我们的思维、逻辑都在飞速发展,这个民族就像坐在过山车上,都晕了。我们在充实和文化有关的行业的时候要把几个概念区分清楚,一个是产业和事业,我不相信一个民族可以通过百分之一百的产业化走向富强。比如,我绝不相信教育可以产业化,我绝不相信医疗可以产业化,我绝不相信。

  中国发展到今天,已经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我们拥有足够的国力,这也让我们足够拥有更广的视野,而不仅仅是产业。仅仅靠产业赚钱的时代已经过去,到今天我们应该把巨大的物质力量,用作为这个民族多积累一些事业。刚才主席说不能快,我特别赞成,休闲本来就和快抵触,两者之间是矛盾的。一定要把事业和产业的概念区分开,把文化和文明区分开。现在有很多论坛讲休闲文化,但我们真正应该关注的是文明,文化太虚,就好比我们没有办法说到底是非洲文化好还是中国文化好,是美国文化好还是中国文化好,这是没有标准的。如果一旦形成标准,你就是文化沙龙主义,是狂热的民族主义的前兆,是我们要警惕的。但是文明是有标准的,比如在一个景区里面随地吐痰,这肯定不是文明的,比如在一个景区里面过度商业化,这肯定不是文明的。中国现在可能还找不到可以给你文明感受的旅游区域,我们看到的独立都是野蛮,都是贪婪。

  要区别产业和事业,处理好两者之间的平衡,要注意文化和文明的区别,另外一个要特别注意教育和教养。休闲事业一定是以文明和教养为基础的,如果这个区域不能给你文明和教养的感觉,我想你是不会有休闲的感觉的。有一段时间我去台湾去的比较多,以打车做了一个统计,那天我打了22次车,碰到22个司机,这22个台湾司机无一例外,开头都是说“请问先生去哪里”,没有一个说钱的,这就是文明和教养。

  台湾的休闲产业之成就,大家都是承认的。目前,我们有很多基本的概念需要通过这样的论坛澄清,我们要把概念理清楚以后,才知道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中国到现在,面临的是非常困难的情况,刚才杜专员讲到平遥、丽江和大同,我对他对大同开发的看法不太同意。前段时间去大同时看到了那个城墙,这就是中国的无奈。我更愿意为大同的城墙鼓掌,第一它是用传统的方式复原的,第二大同在历史上是有城墙的,第三当初并没有大雁塔,当初并没有少林寺,都是我们的祖先造起来的,在他们造的时候是新的,但是随着历史的推移,就形成了今天的文化遗产。

  我们需要带有一种敬畏之心,带有尊敬之心去恢复一些被我们摧毁的东西,这是一种无奈,是一种没有办法而做的事情。不然的话,我们将没有乡愁,没有对一个土地的热爱,将没有思乡,也没有回乡的感觉。现在,做人文科学的研究生不一定能够解释什么叫“城关”,没有了城墙,我们的心就没有了。所以对一些景区有新的建设,我持比较开放的态度,中华民族要理清自己的发展思路,要把今天一砖一瓦重新建起来的东西重新传下去,传承五百年就是古迹,传承一千年就是文化遗产,我们这代人能为我们后人留下的东西,到了未来它就是休闲的资源。我们拥有五千年的历史,并不只是因为我们拥有足够的资源,这是两回事。

  我把自己的思考,利用这个机会,直言不讳的向各位专家做一个汇报,说的不对的地方请大家批评,谢谢!

  
 

 

 

 

 

 

  编辑:谢京华
  时间:2014年9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