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都亡国恨抗日战争时的小萝卜头

2017-08-24 07:38:02 来源:北京青年报 作者:杨谐和 于静 责任编辑:朝画西施 字号:T|T

  【导读】

  张明,1942年7月12日出生于北京。烈属。父亲于保铭,原名傅光大,山东威海人,1910年生。1937年,傅光大在延安参加革命,1938年入党,在绥远大青山抗日游击队姚喆司令员的领导下任侦察参谋(营级)。1943年5月2日,傅光大遭叛徒出卖被捕。1944被日寇杀害。母亲于淑贤,1915年出生,1937年参加革命,曾是桃林县妇女委员,1969年病逝。

  抗战八年,是我8岁至16岁从幼年到少年的时期,亲眼见证了北京、南京这两个古都在侵略者的铁蹄下遭受到的践踏,人民历尽亡国奴的耻辱,更体会到在古都人民中酝酿着的民族仇恨。

  逃离北平

  “七七事变”的枪声结束了我无忧无虑的童年,父亲那些激扬文字的朋友大多选择去了西南省份,父亲因身体原因去了南京,临别给我们撂下一句话:国难当头,一切从简。父亲还叮嘱我们要与那些与日本人有关系的朋友断绝一切往来。我还意识不到:亡国的生活开始了!

  我们住在西四的曾家大院变成了伪冀东银行,全家搬到了前门长巷二条的临江会馆居住。这是江西的会馆,因为父亲是理事之一,我们可以免费住在这里。搬到临江会馆,不仅没有了曾家大院的热闹,家里生活也很快陷入了困顿。父亲南下了,母亲一个人支撑这个家。

  吃的是用日本人配给的混合面贴的饽饽、蒸的馒头,母亲怕我们长期下去营养不良,有时就买点儿便宜的猪杂碎、猪肝、猪肺,炖一大锅,开开荤腥;母亲这时要使出全身解数操持这个家,要照顾年幼的弟弟,还要挤出时间打纸袼褙,纳底子给我们做鞋。父亲在时,每年过年都会有新衣穿,而如今却是小的孩子捡大孩子的穿,二哥穿小的我又穿。大哥当时正上辅仁大学,社交活动很多,要穿西服、皮鞋,母亲从父亲留下的物品里找出值钱的,拿到前门廊房头条的典当行典当,记得一次典的是郎世宁画的扇子,这是从宫里流出来的,很可惜。一些当的东西最后没钱赎回,就成了死当。我随母亲到典当行的次数多了,对那里也熟门熟路了。

  因为时局不稳,我近十岁才上学,学校是珠市口的一个教会小学。我经常逃学,母亲无暇顾及我,我便成了自由人。白天我是姐姐的小“跟包”,一起去她的学校东单东总布胡同北平艺专,姐姐上课我在操场玩球,球玩腻了,溜进教室听听课。

  晚上我就去住家附近的华乐剧院蹭戏看,富连成社的叶盛章、黄元庆、叶盛兰等演的白眉毛老西儿徐良、七侠五义、四郎探母、二进宫、挑滑车等看得逐渐也上了瘾,我正是少年不知愁的年纪,于艰辛中找到了些许乐趣。

  逃课成了常态,我也是出于无奈,学校刘姓老师经常体罚学生,常用的手法就是用竹板打手,我正值淘气年龄段,打手板是躲不掉的,虽然有时还用手套、袖子垫着,小手还是经常被打得红肿,涂抹点儿醋缓解一下,旧伤没好又被新伤盖上了。

  然而这只是逃学的理由之一。我恨日本人,他们踏进北平的那天,我们小孩儿与许多市民跑到大街上看进城的坦克、大炮,结果我无缘无故地被人打了两个耳光和一脚踹。长巷二条的南头原来有一家山西人开的票号,日本人一来占了票号,成了宪兵队的私宅,而我们上下学都要经过此宅。记得那宅门上插着日本的旗子,那家的日本孩子对中国小孩儿很凶,中国小孩儿路经此处必须鞠躬。我们小孩儿不愿意鞠躬,他拿棒球棍就打,我们回骂,“八格牙路、八格牙路”,就此结了仇。

  我们几个小孩儿就说,“太欺负人了”。有一次,把日本孩子引了出来,我们藏在半路,准备了些砖头瓦块儿把日本小孩儿的脑袋开了瓢儿,日本小孩儿疯了似的追,我们就疯跑四散了。我个头小,跑得慢,最后他就盯着我一个人追。我直奔廊房头条的当铺,因为知道它有个穿堂门,进了前门我就从后门逃之夭夭了。日本孩子拿着棒球棍堵在门口守株待兔,直到店里的伙计出来告诉他我早从后门溜走了,才怏怏离去。这事发生后,我不敢再往南头去了,母亲也怕我再惹祸,就给我转到以中南海为邻的艺文小学。本以为可以太平一段了,殊不知甲长崔四爷不久找到母亲告知:那个日本人已经打听清楚三儿(男孩里我排行老三)的情况了,你们赶紧把他送到南京他父亲那儿吧!于是为了避祸,我由二哥护送暂别了古都北平。

  南京做工

  父亲原来在北京铁路上谋事,一人做事全家生活无忧。日本人来了父亲不愿在日本人手下当差,就往南京投靠他的朋友经了商。南京的朋友有的当了汉奸,父亲就与他们断了来往。我投奔父亲时,父亲是“中华烟草公司”的经理,公司生产两种烟“福乐临”和“红云”。烟厂最初是父亲和几个工人把藏起来的旧机器找出来修理修理,又找了他的朋友投了资,才运转起来的。

  我是1940年或1941年到的南京,这个六朝古都经过惨烈的南京大屠杀,满目疮痍,触目惊心。一次我手中的扇子掉到路旁的水沟里,我下到水沟里打捞,竟意外捞出一个头骨,这正是大屠杀遇难者的遗骸。

  初到工厂我十一二岁,父亲让我发工筹,工人凭筹领取装烟叶的篓子,将烟叶撕碎放在篓子里,再称重,以领取工钱。从事这道工序的都是老人和孩子,后来我知道了这些老人和孩子都是在大屠杀中幸存下来的孤苦人儿,父亲他们办这个烟厂的初衷也是为了接济他们,工钱虽然只够半饱,但毕竟厂子里还管一顿午饭,聊胜于无吧!父亲嘱咐我:手里的筹子不要发完,留一点儿给来晚的老弱病残。

  烟厂分包烟车间、制烟车间、仓库等,发筹是最简单的工作,父亲让我每个车间、每个工种都要去学,于是洗机器、擦机器、组装机器等我都干过,这也练就了我的动手能力。

  日陷时期,是多事之秋。日本的一个翻译官找到了父亲,要推销他的一种机器,这种机器可以代替人工撕烟叶,这样就要解雇那些以此为生的孤苦人儿,父亲坚决不答应,几次推销都遭到了父亲的严词拒绝。一天翻译官带着几个持枪核弹的人包围了厂房,情急之中,大家想起我的二哥在伪警校上学(二哥后因与日本人打架被开除),于是有个工人跳窗跑到警校搬取救兵,校长邓祖雨也是江西乡党,派了学生和警卫开着几辆敞篷车赶来,把翻译官揍了一顿。

  事情发生时我还没去南京,后来从工人那儿听说了父亲的壮举。父亲的不配合在日伪时期是行不通的,不久烟叶公司便将父亲排挤了出去,只给了一个挂名的副经理,公司也改了名号,变成股份公司。烟叶公司随着发展日本人也进驻了公司。有一个叫佐藤的,个子不高,平时对工人很凶。一天,大家聚在一起数点他的恶行,不知谁说了一句:佐藤这孙子,谁给他杯子里撒泡尿,我们就请他吃……我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龄,拿起佐藤的水杯就给他留了一杯尿,站在一旁的表哥吕越卿说,你小子惹祸了!边说边拿起杯子“啪”地给摔了,那是日本人专用的杯子。他接着说,这让佐藤知道了不得了,一闻有味道,追究起来你还要脑袋吗?

  自从日本人接管了烟叶公司,父亲不再料理公司事务,我后来也不在那儿干了,但我们还住在附近。一天晚上管理仓库的曹秉炎师傅一把火烧了仓库,后来听说曹是新四军,烧了仓库夫妇俩便离开了南京。日本投降,烟叶公司划为逆产,被国民党接收了。

  国亡了,何以为家?

  利用孕妇身份躲过日军搜查

  我的父亲原名傅光大,山东威海人,1910年出生,小时候家里穷困,条件不好。我的爷爷带着他逃荒到东北沈阳九品沟村,父亲就落户到了我妈妈家里,我妈妈叫于淑贤,于是父亲也改姓了,改为姓于。父亲曾经在东北讲武堂习武,这个学堂是张作霖办的。1928年,张作霖被日本人在皇姑屯炸死后,这个学堂就停办了。1930年,父亲带着母亲、舅舅来到了北京,也就是当时的北平。他们在这里求学、就业、生活。

  1937年,父亲、母亲和舅舅三人去了延安参加革命,1938年父亲入了党,为了保卫延安,当地成立了大青山抗日游击队。1941年,我父亲被派到绥远大青山抗日游击队,在姚喆司令员的领导下做侦察参谋(营级),那个时候我妈妈在桃林县做妇女委员,给周围的八路军战士做军鞋。

  1941年7月,敌人封锁特别严,延安抗日根据地条件非常艰苦,急需物资、医药品、无线电通信设备等,因为我爸爸当时是知识分子,所以姚喆司令员就把我爸爸派到北平搞地下工作,大青山游击队有三个科,其中有一个侦察科,主要任务就是做地下工作。

  那时候我妈妈怀孕了,知道她怀孕的人很少,当时很少能想到孕妇会是地下党,于是就把我妈妈也送到了北平给我爸爸做掩护,她就负责给延安输入医药、器材、电子管等战时物资。为了成功把物资送到根据地,他们就会做一个棉被,外面用粗布包着,把药片、电子管包在棉被里头,由于被子外面的布料很破,日本人放松了警惕,查得不严,这样就可以顺利地把物资运送到根据地了。

  小萝卜头成为信息“小交通”

  1942年7月我在北平出生了。1943年5月2日,因叛徒出卖,父亲、母亲带着只有十个月大的我在北平大帽胡同13号被捕了,被关在张家口的监狱里。因为当时男、女是分开关押的,所以母亲就一直没有父亲的消息。

  1944年,日军把父亲从监狱带出去审问,父亲咬紧牙关,宁死不屈,誓不泄露秘密,誓不出卖党,日伪军从父亲那里得不到任何消息,最后将父亲射杀并吊死在树上。父亲惨死,当时年幼的我却对父亲没有一点印象。父亲牺牲半年后,母亲才知道这个噩耗。

  听母亲说,监狱中的环境非常不好,空间狭小而且又矮又窄,我常常在一块破席子上躺着,破席子下有很多小虫、臭虫等,因为缺乏营养,导致我又瘦又小,常常饿得直哭。有时,有“不怀好心”的狱友也会惹我哭闹,看守的人听着烦心,就会离开牢房,走远一些,这时其他监号里的狱友就叫我:“小明,小明,来,快爬过来,大姨这里有吃的。”我就从铁栏杆中间爬过去,其实在我的尿褯子里面藏着他们要传递的机密字条,我实际在十个月大的时候,就已经成为狱中的“小交通”了。

  姚喆将军帮我找回至亲

  不幸的事又一次发生,敌人要挟我母亲,在一次过堂审讯她时,一个日本翻译官(姓洪,朝鲜人)把我偷走,从此我便与母亲分离。1945年。我军解放张家口,我母亲才出狱,她不知道我的下落。那时我已经在绥远了。1945年8月,日本投降后,日本的洪翻译官随日军被遣返,他就把我转给了他的手下——一个绰号叫“赵烂头”的人。他们家住在绥远老城南门里。

  1950年,绥远和平解放。有一天,一辆吉普车把我接到了绥远军区司令部大院,我看到一位左脸上有一道大疤的军人,他就是姚喆司令员,他亲切地对我说:“好孩子,你是革命军人的后代,你的爸爸已经牺牲了,妈妈下落不明,你不能在赵家住,就住我这里吧。”

  当时我满身的虱子、虮子,脏极了,勤务员带我到洗澡堂洗干净,换好衣服,我就在姚喆司令员家吃、住、上学。几天后,姚伯伯手里拿着一封信,老远看见我就喊:“小明,小明,你妈妈来信了,过两天和你舅舅来接你。”果然几天后,姚伯伯带着一个女同志来看我,一见我,她的眼泪就簌簌地往下流,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我见她这样,也不知所措地哭开了。姚伯伯指着她对我说:“快叫妈妈。”又指着旁边的一位军人说:“这是你舅舅。”从此,我才与妈妈团聚在一起。

  后来,听妈妈说,姚司令员给了赵家几百斤小米,算是他们这几年对我抚养的费用。我回到北京,因我是烈士子弟,就被送到北京小学学习。母亲因在狱中受到酷刑,失去了生育能力,后来经彭真的介绍,嫁给了我的继父。继父姓张,待我视如己出,这时我才改叫张明。

  捐赠革命遗物弥补档案空白

  我手里有很多父母留下的资料、照片,我觉得交给国家比放在我手里更有意义。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网上看到武川有个抗日展览,我就带着儿子去了那里。此行,也是为了让他们年轻的一代人受教育,让他们知道珍惜现在来之不易的生活。

  那是2011年3月,天气还很凉,我站在烈士墓前,叫了一声爸爸,心里万分悲痛。我把83版的烈士证书,还有爸爸、妈妈和我小时候的照片都赠给了博物馆,我觉得给他们更有意义。我手里还有姚喆司令员的证明信,工作人员告诉我这是一级文物,因为在中国历史上,对于爸爸他们内蒙古军区搞侦察的地下工作者,他们没有名单,这也弥补了隐秘的历史档案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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