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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颂平所著的《胡适之先生晚年谈话录》(联经1984年版)里，在1960年3月23日这天记载道： 先生今天看了一个朋友的诗集，如集里《和陶渊明饮酒诗二十首》中的第一首，头两句：“君子固穷耳，天理循环之”，开始就不通。接下“日月有常轨，寒暑岂定时”，寒暑自然定时的，怎样叫“岂定时”呢!第二首“天寿比南山”，渊明决没有这样俗的句子。再翻看他和杜诗《青冢》的七律，第一句“汉家公主最和番”，这个“最”字又不通了。先生对这位朋友说：“因为你的地位关系，人家不便批评你。你的诗全是不通的。”后来先生对胡颂平说：“一个人到了某一种阶段，没有人肯和他说实话，那是最危险的!” 这年3月27日和3月31日胡适又两次提起“天道循环之”不通的事，末了还说：“他自己不知道自己的不通，他还送我两本呢。” 有位朋友读到这一段，想知道胡适批评的“这位朋友”到底是谁。我告诉他，此人是顾毓琇。 顾毓琇在科学家圈子里的多才多艺是出了名的。《顾毓琇全集》(辽宁教育出版社)的第三卷里，收有他早年的旧诗集《海外集》，开篇第一首便是《和陶渊明〈饮酒诗二十首〉》，诗的头两句正是“君子固穷耳，天道循环之”。 顾毓琇晚年在回忆录《百龄自述》里说，他为参加“国民大会”，曾于1960年2月19日飞返台北，逗留至3月25日方离开，且《海外集》的出版正在这期间。到台第二天上午参加完“国大”后，胡适还邀顾毓琇吃了午饭。这两位快三十年交情的老朋友间的友谊一直是很热络的。显然，在即将离台前，顾毓琇带着两本刚刚出版的《海外集》去拜访了胡适。胡适稍加翻读，即当面挑出了毛病。顾毓琇那时候已经是海内外闻名的科学家了，除了胡适之外，恐怕很少有人会这么直言不讳地去批评他了吧。 胡颂平为什么不写明此人就是顾毓琇呢?一方面他可能确有“为尊者讳”的考虑。但另一方面，我觉得，也应看到这本书是1984年在台湾出版的。此前的1979年，顾毓琇因为“媚匪通匪”被台湾有关方面注销了“国大代表”的职务，这是否意味着这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的名字在台湾还是种忌讳呢? 顾毓琇的回忆录里，一点都没有提及胡适这直言不讳的批评。晚年他的全集由辽宁教育出版社出版时，胡适所指摘的这些“不通”的句子依然原封不动地收了进去，一点儿改动也没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