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看见的丁真:锦鲤 光和理塘的孩子

2020-12-28 17:09:00 来源:央视网 作者:黄佐春 责任编辑:田小介 字号:T|T

  乡间的“丁真们”

  12月5日,理塘飘着小雪,来访者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勒通古镇里走,远远听到一家央媒记者在前头说:“我们所在的理塘,是甘孜面积最广阔的县城。它之所以有现在的面貌,除了‘脱贫攻坚’带来的改变,也与它处于‘茶马古道’中段,各民族长期在此互通有无有关……”

仓央嘉措微型博物馆内景

  在杜冬的帮助下,丁真在直播中展示了传统的诗歌雕版印刷——用刷子在雕版上刷上墨汁,纸张黏上去,用滚轮轻轻压平。随后,他不太流利地朗读了印出的仓央嘉措诗歌:“拉萨熙攘的人群中,琼结(注:拉萨附近一地)的人儿最甜。我心爱的人啊,就在琼结人里面。” 不久前,丁真还去成都参加了理塘旅游推介会。

  直播的外场,一个干部模样的人拦住我们,提醒不要随意拍视频。随后他聊起来,说自己19岁参军,第一次去成都,醉氧,满脑嗡嗡的声音,浑身无力,而且成都“人好多,好吓人”。

  比起成都、丁真,当地人更关心的是生计,比如虫草买卖。

  “你们想认识大老板、中老板、还是小老板?”干部模样的人解释,大老板是把货拿去外边汉地卖的,中老板在县城里买来卖去,小老板是到乡下去收的。

  “4月20号左右嘛,挖虫草的人要上山去的嘛。我们也要上山去收的嘛。5月25号左右,虫草最多,6月15号,虫草差不多完了。”一位虫草商人顿珠说起短暂又紧张的交易周期,收完货次日赶到县里的交易市场,箱子打开,往地上一蹲:“本地的老板、汉族的老板都过来看嘛。”

  杜冬的阿爸经常在这样的商人之间低买高卖。顿珠说他“恼火的很”,“像我这样耿直的人嘛,挣不到钱嘛”,尽管如此,他还是入账了几百万元,前些年在县城里盖了自己的旅馆。

  “别看他汉语不好,外国语说得很溜。”顿珠的朋友笑他,顿珠还兼职给外国游客当导游。

  他2006年开始买卖虫草,当时,虫草价格正在上涨。顿珠及时问亲戚拆借了本钱。行情最好的几年,顿珠在虫草旺季每天能挣小一万元。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赶上那趟快车。对于乡下保守的牧民,把牛卖掉做生意是很大的冒险。

  当地扶贫干部轩永昌回忆,他2018年到理塘县村戈乡驻村,发现牧民看重牦牛,在外放牧,家里的窗户破了也不修,有的常年穿着破衣烂衫。“家里至少有几十头牛,卖一头能得一万元,什么问题都解决了……”他当时想不通。

  牧民不愿意卖牛、杀牛,是出于宗教信仰,也是因为难以割舍生活的保障。

  像丁真这样在乡间放牛的年轻人,理塘有许多。我们见到了其中的一位,益西曲珍。她今年20岁,眼睛很明亮。曲珍读到小学三年级就辍学了,如今她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10岁时,曲珍是被干部催着去读了小学——这在当地很常见。她成绩不好,反反复复读到16岁,才升到三年级。家里原来有八十头牛,为了给爸爸看病,卖了三十头,后来爸爸失去了劳动能力,曲珍只好辍学,接过爸爸的班,学放牛。

  她并不愿意,“我哭”,她说,老师也来家访。但没办法。曲珍家附近有22个牧户,除了看病,几乎没有人为了其他事卖牛。

  从前,曲珍爸爸打点小工,去银行贷款倒卖虫草,他回忆,小个的虫草“山上收七角五分,在县里卖九角”,但他本钱只有两千块,实在挣不到钱。

  曲珍们的故事这些年正在一点点变化。轩永昌学会了给老乡举例:“你看村里扎西,学一门制衣的手艺,现在县里开店,也非常好……”其他乡宣传的是,某乡干部,民族学院毕业,爱读书,现在过得非常好。

  面向老乡的扶贫政策还包括“补偿班”,不到20岁的年轻人可以重新从小学读起。

  理塘的孩子

  被扶贫干部当作示范的还有泽仁。

  27岁泽仁出生于理塘县格巫乡,是父母唯一的孩子,也意味着未来唯一的壮年劳力。6岁时,村里人赶着提醒他父亲,孩子可以去放牛了。

  泽仁阿爸在外做生意,“骑着马出去”,两三周后才回来,他带走家产的牦牛奶和酥油,带回大米和必需的日用品,从县城到乡下要走一天。

  那时,泽仁的母亲几乎独自看管家里的五六十头牦牛,挤奶要花大力,小孩做不了这事,只能帮着放牛。

  理塘的牛身上披着五彩的挂饰,它们需要牧人带路。“早上我要把它们吆出去”,泽仁说,“花两三个、三四个小时,把牛带去一个草比较茂盛的地方” 。

  放牛娃把牛赶到吃草的地方就回家了,过两三天再去看,有的牛会跑远,他就要找很久很久。

  有一天,阿爸突然决定把家里的牛都卖了,带妻儿搬去县城里住——只有县城有小学。“你应该去读书,多见一下世面,不要像我一样放牛。”阿爸对泽仁说,也不能像阿妈一样,只能挤奶。

  阿爸的姐姐住在县城,他们就搬去姐姐的家里。刚去时,不识汉字,连厕所也找不到。那时候,泽仁老家的村里没有通电。乡民连电视机也没见过。

  村里人不理解阿爸的选择。“说他不顾家人。”泽仁回忆,乡亲们不觉得县城是个多好的地方,“不好放牛”,泽仁也不喜欢父亲“搬上来”。

  不过,他很快就和县城里的“干部和教师子女”玩到一块了,踢足球、弹弹壳。

  阿爸在县城里有样学样地买卖虫草。“还卖一些小东西。”泽仁说,是马鞍和马脖子里的铃铛。在虫草的季节,阿爸四五点就起床,凌晨一两点回来。他不在孩子面前显露自己的焦虑。后来,阿爸把乡下亲戚的孩子都接到县城读书,家里一下有很多小孩,“玩得好开心。”

  阿爸要强。泽仁升高中,去了对口帮扶的成都学校,一开始也醉氧,学习成绩也差,他崩溃地给家里打点电话,想转去一个程度差的班级。阿爸在电话里对他说的意思是:宁当凤尾不当鸡头。

  泽仁皮肤黑,在成都扎眼得很。全班都帮泽仁补课。班里还有另一个藏族同学,每天把泽仁骂起来念书,他的成绩终于赶上去,刚开始考年级八百多名,后来能考一百多名。

  最终,泽仁读了师范学院,回县城中学教书了。“从前我们都想回家照顾父母。”泽仁说,“现在很多年轻人不一样,都想走得越远越好,到大地方去。”

  理塘县中学。

  理塘的很多事都不一样了。泽仁在县中读书的时候,一个年级有四个班,他回来,有十几个班。家长都重视读书。有的家长,早晨六点给他打电话询问学生表现。

  他现在操心的是学生的自卑问题:“从前,县中的学生都很自信,现在不是了,尤其成绩不好的,会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好。”

  理塘县中学经常在甘孜州足球联赛中夺冠。泽仁会开导学生们说,不擅长学习,还可以擅长踢足球、打篮球、唱歌、跳舞……

  但互联网给他带来了另一重挑战。“现在网络这么发达,又很流行网红。”泽仁口气严肃起来,“有的学生开玩笑似地告诉我,他们将来要去直播带货、突然成名那样……梦想也是要有的,但是有些东西要建立基础,不能一蹴而就,你说对吧?”

  “激战”川西线

  互联网的风刮进理塘前,这座川西小城正在找寻被看见的机会。

  虫草生意近年大不如前。当地人说,虫草的数量在减少,而下游的老板却在变多。靠虫草起家的老板们,很多都在投资造旅馆。

  旅游是当地政府重点发力的方向。在高原上,有匹好马是有面子的事。最有钱的人家给马喂鸡蛋吃;很多年轻人都锻炼马术,孩子骑不了马,“耍坝子”的时候骑匹小羊。

  “有一年我们赛马节选在很偏的地方,距离318国道有10公里,也没做什么宣传。”当地宣传干部梁敏骄傲地说,“但游客的停车费还收到三万块钱呢。”

  理塘县里还有一条“陕西街”。从前,这里满是陕西或山西籍的商人,都用白银交易。当地一些藏族人,两颊圆圆的高原红,信仰藏传佛教,但知道自己祖上有西北的汉人。

  可是,这远不足以让理塘在竞争激烈的川西自驾线路上脱颖而出。相较之下,附近的巴塘和香格里拉镇更有优势。

  “巴塘又称为甘孜的江南,有田园风光。”梁敏说,“巴塘能产出苹果,现在还种了葡萄。香格里拉镇附近的三大雪山是很集中的景区。”“茶马古道”经过理塘,大半也经过一百多公里外的巴塘,很多康巴人将两地合称为“巴理塘”,而巴塘海拔更低。

  “理塘冬季的含氧量只有平原地区的60%,比夏天的含氧量更低一点,是吧?”央视记者在直播中问。

  “是的。但主要冬天还有点冷,要做好保暖。”理塘旅投的副总尴尬地回答。

  除了县城中心的古镇,理塘县辖区内的318国道两侧排布着川菜馆,老板大多是四川各地的。都江堰人郑志刚夏天在川西线上给游客当向导,冬天在自己的餐馆里做饭。这会,他坐在餐馆空白的餐桌中间发牢骚:

  从甘孜州首府康定出发,开车一上午到理塘吃饭,中午也许在附近逛逛,下午就出发开去巴塘了。毕竟海拔低的地方易于入睡,这儿怎么留得住客?

  “用四川话说,叫竹子砍到节了。”郑志刚这一年都在与各种不利条件搏斗:理塘没有养猪的农户,“猪瘟”期间,猪肉价格飙得老高,“新冠”疫情以后,游客更不愿意在理塘停下——他觉得是线上旅游平台把线路和价格排布出来,导致“性价比越高”的线路越受追捧。反正,老郑夏天揽到的活儿不多,川菜馆生意也一般。

  在他看来,短视频平台隔一年就会吐出一个“网红”景点,上一个爆红的是稻城:“《从你的全世界路过》在那边取景嘛。”他记得,稻城景区的人流量很快翻了几番,自己带游客多跑几趟,小挣了一笔。

  现在轮到了丁真。可他没有那么乐观了,“一个人火了,真来找他的人,我看不会很多。”怎么能跟景区火起来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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